凡人(阿波罗)

人是一个谜,我在研究这个谜,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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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的觉醒却更为强烈。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获得自由。


我为它可以牺牲一切。


▼ 


我的心灵对原来狂热的激情已格格不入。


心灵中的一切很平静,


就像隐藏着深深秘密的人的内心一样。



人是一个谜。


我在研究这个谜,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


▼ 


当最好的时光被白白夺走的时候,


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




| 人 不 单 靠 面 包 活 着


 


给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圣彼得堡 一八三九年八月十六日


 


……我为父亲的去世流了很多眼泪,现在我们的处境更为可怕了;我讲的不是自己,而是指我们全家……但愿上帝保佑,你能在莫斯科,这样我对我们全家便放心些,但请你讲一讲,世界上还有比我们可怜的兄弟姐妹更不幸的人吗?一想起他们将由别人来管教,我就伤心极了。因而你升为军官后到乡下居住的想法依我看是很好的。在乡下你能够对他们进行教育,亲爱的哥哥,这种教育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幸福。它能使他们在自己的家里获得心灵的和谐,培养他们一切符合基督教精神的志向、对家中各种美德的自豪、对恶行和耻辱的厌恶。我们的双亲将安心长眠于地下,但是,亲爱的朋友,你一定会遇到许多麻烦……


关于自己,我对你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很久没有和你推心置腹地谈谈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否有情绪和你谈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现在更为经常的是,我对周围的一切完全淡漠了。可是我的觉醒却更为强烈。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获得自由。我为它可以牺牲一切。不过我常常在想,常常在想,自由能给我带来什么……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我个人又算是什么呢?我能够摆脱这一切,但我承认,要有对未来的坚强信念,对自己的坚定认识,才能使我真正的希望变成生活的内容。不过,那又怎样呢?它们能否实现都无所谓;我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赞美我与现状妥协的时刻(现在我更为经常地遇到这样的时刻)。这时我更为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地位,而且我深信,这些神圣的希望一定能实现。


……我的心灵对原来狂热的激情已格格不入。心灵中的一切很平静,就像隐藏着深深秘密的人的内心一样;研究“人和生活的意义”——在这方面我相当成功;我能根据一些作家的作品研究人物,我生活的最好时光便是和它们一起自由而欢乐地度过的;关于我自己,没有更多可说的了。我对自己有信心。人是一个谜。需要解开它,如果你一辈子都在解这个谜,那你就别说浪费了时间。我在研究这个谜,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




给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圣彼得堡一八四〇年一月一日




……你来信说我没有读过席勒的作品。你错了,哥哥!我把席勒的诗背得滚瓜烂熟,谈话时引用他,梦呓时也提到他;而且我以为,命中注定在我生活的这样一个时期了解这位伟大的诗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席勒的名字于我十分亲切,它是某种能引起许多幻想的奇妙音响;这些幻想是痛苦的,哥哥;这就是我不和你谈起席勒以及他所引起的印象的缘故:我只要听到席勒的名字便会感到痛苦……


……我没有把伟大的诗人分等级,在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下尤其如此。我从未作过这样的类比,如普希金和席勒……可能,我在谈到什么问题的时候把普希金和席勒并列在一起,但我想,在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一个逗号。他们之间毫无共同之处。把普希金和拜伦放在一起还可以。至于谈到荷马和雨果,你好像是故意不愿理解我似的。我的意思是:荷马(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可以看成是由上帝赋予形体、降临到我们人间的基督)只能和基督相比,而不能和歌德相比。哥哥,深入地研究他吧,要理解《伊利昂纪》,好好读完它……在《伊利昂纪》中,荷马使整个古代世界的精神生活与尘世生活融为一体,其作用完全和基督之于新时期相同。现在你能理解我吗?维克多·雨果作为一个抒情诗人纯粹具有天使般的性格,基督般纯真的诗歌方向,在这方面谁也无法与之相比,无论是席勒(因为席勒不是基督教诗人),还是抒情诗人莎士比亚——我读了他的十四行诗的法文译本——无论是拜伦,还是普希金。只有荷马对使命具有不可动摇的信心,天真无邪地相信他为之献身的诗神,在诗歌起源的流派方面他与雨果相似,但仅仅是在流派方面,而不是在思想上,思想是大自然赋予他并由他表现出来的,但我讲的不是这些。杰尔查文看来在抒情诗方面要高出于他们二人……


……谈到形式的时候,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是拉辛,还是高乃依,都不可能被我们欣赏,因为他们作品的形式不完美。你真是一个可怜的人!而且还这样巧妙地对我说:莫非你以为他们没有诗意?拉辛没有诗意?热情洋溢的、狂热的、热爱自己理想的拉辛没有诗意?居然可以提出这类问题。你读过《安德罗玛克》吗?哥哥!你读过《依菲热妮》吗,难道你会说这不美。难道拉辛的阿喀琉斯不是荷马式的吗?拉辛也剽窃了荷马,但这是怎样剽窃的啊!他作品中的妇女写得多好!你该理解他。拉辛如果不是天才,他能创造出剧本来吗!他只是应该仿效高乃依。而《菲德拉》呢?哥哥!如果你不承认这是最高尚的、纯洁的本性和诗意的话,那你就天知道是什么人了。这是莎士比亚的笔法,虽然还只是一座石膏像,而不是大理石像。


现在谈谈高乃依……你没有读过他的作品,因此才说错了。你是否知道,就高大的人物形象、浪漫主义的精神而论,他与莎士比亚不相上下。你真可怜!你对一切只有一种反驳的意见:“古典主义的形式”。可怜虫,你知道吗,只是在可怜的、没有才华的苦人儿若代尔写出不堪卒读的《被俘的克莱奥帕特拉》之后五十年,在特列季亚科夫斯基-龙萨和差不多是高乃依的同时代人、毫无感情的蹩脚诗人马莱伯之后才出现了高乃依。他有什么可能去创造结构的形式?好在他采取了塞内加作品的形式。你读过他的《西拿》吗……这是莎士比亚都可以引以为荣的。可怜的人。如果你没有读过,那么去读吧,特别是奥古斯都和西拿的对话,他原谅了西拿的背叛……你会看到,只有受到侮辱的天使才会这样谈话。特别是奥古斯都讲:“让我们成为朋友吧,西拿。”你读过《贺拉斯》吗?难道荷马的作品中能找到这样的人物?老贺拉斯是狄俄墨得斯,小贺拉斯是大埃阿斯,但具有阿喀琉斯的精神,居里亚斯是帕特罗克洛斯,是阿喀琉斯,这便是唯一能表达爱情和责任的忧伤的一切。这一切多么伟大。你读过《熙德》吗?去读吧,无用的人,读吧,然后再去崇拜高乃依。你侮辱了他!你去读一读他的作品。如果他的崇高理想在《熙德》中没有充分展开的话,那么浪漫主义要求的又是什么呢!唐·罗德里克的性格写得多好,还有他的小儿子,他的情妇!结局写得多好!……




给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圣彼得堡一八四四年一月下半月


 


……我现在囊空如洗。你该知道,我在节日期间译出了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妙!妙极了!)。我的译文再好也没有了。至少能付我三百五十卢布的稿费。我也急于将它脱手,但未来的富翁此刻连用于誊写的钱都没有;也没有时间。看在天使的分上,请汇款三十五卢布……


 


给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圣彼得堡一八四四年九月三十日


 


我收到了《堂·卡洛斯》,急于尽快回信(没有时间)。译文相当好,有些地方十分出色,有几行不好,原因是你译得太匆忙。大概总共有五六行不像样子。我大胆做了一点改动,使有些诗行更押韵些。最糟糕的是你有时夹用外文单词,如КОМПЛОТ。这绝对不行。你还用了СИР一词(不过我不知原文怎样)。据我所知,西班牙语中没有这个词,它只使用于西欧诺曼底公国……


我提出了辞呈,因为,我向你起誓,我再也不能继续任职了。当最好的时光被白白夺走的时候,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问题是我从未打算长期任职,因此又何必浪费青春年华?而且,最主要的是上面打算派我出差——你说,离开了圣彼得堡我能做什么,我又能胜任什么工作?你能很好地理解我吗?


关于我的生活请别担心。一块面包我很快会找到的。我将拼命工作……


谁也不知道我将辞职。如果现在真的离职,我将不知如何是好。此刻我连添置衣服的钱都没有。我的辞呈将在十月十四日批下来……


我有一个指望。篇幅与《欧也妮·葛朗台》相仿的一部长篇小说即将完成。小说很有特色。我已经在誊清,十月十四日前将会得到有关这部小说的回音。我要把它投给《祖国纪事》(我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大概会有四百卢布的稿费,这就是我的全部指望。我很想和你详细谈谈这部小说,可惜没有时间……


我特别满意我的小说。非常得意……


 


给米·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圣彼得堡一八四五年三月二十四日


 


……小说尚未完稿。早在去年十一月,我本来都写完了,但到了十二月,我突然想把小说彻底改写一下:我做了改动并誊清完毕,可是在二月份我又重新加以润色和增删。三月中旬,我才搁笔并感到满意。可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书稿审查至少要花一个月。早于这个日期是不可能的。据说,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我就把手稿取了回来,不知如何处理才好。因为除了三四个星期的审查时间,印刷也要占去三个星期左右。将近五月份才能出版。这就太晚了!这时候有人轻率地劝我把稿子交给《祖国纪事》。这也毫无意思,稿子送了出去,就由不得你了。首先他们不会看,就是看的话,也要在半年之后。那里就是没有这一篇,稿子也有的是。如果发表,也不会给稿费。这是一种垄断机构。当我为了糊口而写作的时候,荣誉对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决定孤注一掷:等待一段时间,大概还要借债,到了九月初,当大家回到圣彼得堡,像猎犬一样寻找新东西的时候,我就用仅剩的钱来印刷出版我的小说,可能钱会不够。把作品投给杂志意味着不仅受到管家,甚至还要受到一群传播文明的大小帮闲的奴役。独裁者不止一个:他们有二十个。自费印刷出版意味着顽强的搏斗,不过作品要是出色的话,那末它不仅不会被埋没,反而能使我摆脱债务的羁绊并有饭吃。


现在谈谈吃饭问题。你知道,哥哥,在这方面我依靠自己的力量。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已立下誓言,就是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也必须坚持,决不奉命写作。奉命写作会有压力,会毁坏一切。我希望我的每部作品都十分完美。你看过普希金和果戈理的作品吧!他们写得不多,可是会给他们树立纪念碑。现在果戈理发表一个印张要取一千银卢布的稿费,而普希金,你自己也知道,一行诗要卖一个金币。可是他们的声誉,特别是果戈理,是以常年的贫困和饥饿为代价的。老的流派正在消失。新的作家信笔涂鸦,而不是在创作。全部才智在大笔一挥之间耗尽了,虽然可以看出惊人的、很不完善的思想和有力的笔触,内容却很贫乏。贝朗瑞在评论当今法国杂文作家时说,这是“溶在一桶水里的尚贝坦酒”。我们这里也模仿他们。拉斐尔绘一幅画要几年,不断修饰,反复更改,结果出现了杰作,在他笔下神灵都栩栩如生。韦尔纳一个月画一幅画,为这幅画设置了特别规格的大厅,配景很丰富,有层次、有气魄,但毫无意思。他们不过是装饰画家!


我对自己的小说十分满意。这是一部严谨而完整的作品。不过也有一些严重缺点。它的出版会给我补偿。目前我暂时一无所有。我想为了习作或稿费写些作品,但不想写毫无意义的东西,而且创作需要许多时间。


……你也许想知道我不写作的时候做什么。我读书。我读得很多。阅读对我起着非同一般的作用。我重新读了以前读过的作品,我似乎集中了前所未有的精力,仔细推敲,理解得更为透辟,并独立地借鉴创作技巧。


写剧本,嘿,哥哥,这需要花几年的劳动,还需要安定平静,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现在写很好。戏剧目前热中于情节剧。莎士比亚淹没在粗制滥造的剧作家的浓重阴影和迷雾里,显得暗淡无光,好像一个神灵,与哈姆雷特父亲的鬼魂一样。不过夏天我可能写。两三年后再看情况,现在先等一下再说吧!


哥哥,在文学方面,我与两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那时有许多幼稚、荒唐的东西,两年的钻研得益颇多,也扬弃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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